不挠不屈

计划——

周二、四、六、七
咖喱馆(本周完结)
天空之眼
HOTEL RAFFLESIA
异形客人

周一、三、五
高槻彰良。

【自翻】【有栖川有栖】暗之宿(上)

※第2节出乎意料的长,所以改变计划分上下
※爱丽丝超可爱,有什么事总之先给副教授打电话
※本文选自同名短篇集《暗い宿》←就是有<201室的灾难>那本。还有透明人(划掉)异形客的那篇。还有片桐先生做东带火有出门玩的那篇(


1

和往常一样在正午前起了床,我一边冲着提神的咖啡一边将早报拿到了桌上。报纸上用了整整一面报道大阪府面临的严重财政赤字问题,作为纳税者中的一员我心情灰暗地追着活字。虽然是很严重的事态,但比起刚起床就读到什么重大灾难或是过路魔杀人之类的报道还是要好一些。对调整产业构造也无法振兴景气我也无能为力啊。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打开电视节目那一页看了一遍,再接着打开了社会新闻那一页。从后开始阅读早报是因为我最期待在第二、三页刊登的大幅新出版书籍广告,我是那种喜欢将好吃的东西留到最后的类型。
在社会新闻那一页上也没有特别悲惨的报道。大型唱片店的DJ包厢请来了人气摇滚乐队做嘉宾,黑压压的人群导致附近一时陷入混乱。这头条新闻也太过和平了吧。在讣告栏中也没有知道的名字,我正打着呵欠,某个标题突然闯进了我的视线。是一篇扫过报纸时几乎会错过的小报道。
我一边想着不会吧,一边往下读,看到奈良县吉野郡大塔村这个地名时我将身体又凑近了一些,确认了以吕波旅馆这个名字的瞬间,背脊不由一阵发颤。在那种偏僻的地方,我不觉得会有两个同样名字的民宿。继续赌下去的话,上面写着「为了改建而进行了拆除作业」。绝对不会有错了。
「真的假的啊……」
我有些难以置信。同时又觉得果然如此。果然,我经历非常严重的事。
现在可不是让我一个人惊讶或是感慨的时候,这种情况下向警方进行通报也是市民应尽的义务。不过,我先把饭吃了应该还是能被原谅的吧。我用昨天剩下的咖喱做了简单的早饭。吃完后,我查到了奈良县警的电话打了过去,将自己知道的事向负责的搜查人员作了说明。刑警对我说的很感兴趣,我们在电话里整整说了三十分钟。在那之后,对方还表示一两天里想过来进一步了解情况,我同意之后把地址告诉了他。
「……是这么写的有栖川有栖先生,对吧?年龄是34岁。感谢您在百忙之中打来这么重要的电话。不过,推理作家碰上那种事还真是有趣。哎呀,说有趣太不严肃了对吧?」
自称名叫蒲生的刑警很明显就是觉得非常有趣。其实就算是我自己,脑子里也不是没有飘过类似这是个好点子之类的想法。
「拜访之前我们一定会事先联系您的。」
说着对方挂了电话。
我点了支不常抽的烟镇定了一下情绪之后,想着说不定对方在上课吧,但还是试着给火村英生的研究室打了电话。副教授马上就接了电话。
「是我。你手边有今天早上的报纸吗?」
「爱丽丝吗?早报的话我这边有。没头没尾的说什么呢?」
对面传来像是勺子与茶杯碰撞的声音。是正好在往咖啡里加糖吗?
「你看一下社会版下方,在讣告栏右边。」
传来了卡沙卡沙翻动报纸的声音。
「我好像被卷进事件里了。应该是,我目击了事件——不对,其实也没有看到。」
「你到底要说什么?」
他语气冷淡地问。
「冷静点。啊,这是我对自己说的。也就是说,那个,我从头开始说起吧。」
我从出发去取材的缘由开始说了起来。


2

那是一周前的10月6日。
我出发去进行一次小小的旅行,目的地是奈良县的西吉野村。我手里拿着《铁道废线遗迹指南》,目的是寻找阪本线的遗迹。近来,实地调查消失的铁道废线遗迹有些成为一股风潮了,出了很多相关的书籍。我一直有爱好废墟的癖好,也购买阅读了好多本类似的书。但慢慢的我已经无法满足于读报道看照片获得的乐趣,总是想着自己也去进行一次实地考察。那次就是为了实践这个愿望。
小说家这个职业实在是难能可贵,即使想要到某个地方去游玩或是散心,也能和工作扯上关系。这次的废线遗迹勘探也是一样,难得出个远门只要能在山里徒步走一遭我就很满足了,但说不定还能为小说收集一些材料。为此我就能说服自己,「这不是因为执笔太过痛苦而逃避坐在桌前,这是非常正经的取材旅行。」实际上,我眼下的情况是手上有一篇截稿日在下个月月底的短篇委托,可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要写什么。在铁道废线遗迹里躺着尸体,这个画面倒是也不错,出发去取材的话说不定真的会浮现出什么好主意。
根据指南书,有很多必须准备的东西。方便步行的服装和鞋子那是当然不可少的,还有劳动手套、磁铁、地形图、驱虫喷雾、擦伤时用的医疗用品和手电筒等。最后那一样似乎是在勘探隧道时必需准备的。因为是第一次,我没打算做太过硬核的事,但还是根据书上的忠告准备了各种东西。
说到从大阪出发能够当天来回的范围内的废线遗迹,因为线路更换而被废弃的福知山线生濑-武田尾这一段比较有名,这条线路沿着溪谷,已经成为了一条远足路线,深受喜爱。但我觉得难得来去一次,比起面向家庭娱乐的废线遗迹,还是想要去稍微偏远一些的地方,所以我最后选了阪本线遗迹。起点是在奈良盆地西南地区的五条。路基是从那里开始向着日本最大的村庄十津川村深入吉野山地,尽头是在一个叫城户的地方。说是废线遗迹,实际上列车从未在阪本线上通行。这原本是要从五条通往和歌山新宫的五新线中的一段,由于收支上无法平衡而叫停了工程,也就是所谓未完成线路。阪本是五条-新宫途中某个村落的名字。计划铺设线路是在明治末年,彻底停工是在汽车普及化进程中的昭和四十年,波折的时期非常长。这样的铁道完全是浪费税金的行为,听说在全国各地都有,好不容易完成的隧道和铁轨桥也都弃之不用了。在这一点上,阪本线中已经完成路基的部分转为了巴士专用道,还算是比较不浪费的。
乘坐那部巴士也是我此行的目的之一,所以当然不能开车,而是开始了电车之旅。我从几天前就将生活节奏调整为早起型,一直在意着天气预报,终于迎来出发当天。大清早起床时,天空一片晴朗。虽然有些鼻炎,但总算状态还过得去,我振奋起精神前往最近的天王寺站。
经过JR大和路线、樱井线、和歌山线一路换乘到达五条站,一共用了一个半小时。然后再换乘JR巴士渡过吉野川,终于踏上了沿消失铁道修建的路线。不对,应该叫预定会消失的铁道吗?嗯,这个不错,比如「预定会消失的铁道上的尸体」什么的。
眺望着车窗外正将染上秋色的群山,我心情很好。旁边的国道168线沿着丹生川弯弯绕绕蛇行前进,但我们这条路多亏了隧道和铁架桥一直在抄近道。可能是由于我事先知道这条路建在铁道的路基上,每次路过那种铁道一般的弯道时,我都有种在电车车厢内摇晃的错觉。是一场想象中的火车旅行。在和一般道路的路口,都还留着警报设备和匝道口的残骸,我从车窗探出头去,用相机拍了下来。即便不用远行,旅行总是很好。能够洗涤生命。
道路最后与国道合并,正午前到达了终点城户。那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小村落,不过附近有温泉,也有自然疗养村之类的设施。但我并不打算在这里悠闲休整,也不打算直接回去。那样的话就只是坐了巴士而已。既然我已经准备了相应的装备,那当然要继续探究城户再往前的路线怎么样了。
为了防止路上没有能吃午饭的店,我提前在便利店买了三明治。坐在巴士车站的长椅上吃完了那个,我向着拦在前方的天辻峠发起进攻。路基在终点之后也还是向前延伸着,消失在黑漆漆的隧道里。可是隧道口上拦着铁丝网,进不去。总之我先沿着国道往前走去。
不过那里真是深山。而这还只是秘境的入口。谷崎润一郎曾在《阴翳礼赞》中,赞扬日本人以地板下空隙这一设计体现出对居住空间的独特审美这种智慧,那个的根本可能就在于这种国土的立体感里。对平原上的游牧民族来说,不会有这种感觉吧?这样那样地考虑着这种事,只有身体一个劲的前进,这也是独自旅行的乐趣。与自己的对话和小小的发现总是源源不断。
根据书上写的,为了越过隔开了西吉野村和邻近的大塔村的天辻峠,似乎挖了一条非常长的隧道,而且为了缓和陡斜率,修成了螺旋隧道。就算不能由铁路去新宫,至少也想去穿一次那条隧道啊。要勘探未完成的隧道是不可能的,但听说在阪本那边可以看到开放的入口。我搭了一段沿路隶属奈良交通的当地巴士,越过了天辻峠。
靠着地形图穿进了林道,我在半山腰看见了隧道口。今后也绝对用不上的半圆形的洞,在绿色中穿过的黑点。在不同的看法中,那场景可能是悲哀的,可能是令人毛骨悚然的,也可能是滑稽的。它的深处空气和时间都沉淀了,说不定已经形成了一个与现世无关的小宇宙。
我被好奇心所刺激,打算尽可能走近那里。要是不试着走走这种不是路的路,好不容易带上的装备可是要哭的。我对自己号令了一声「出发」,拨开茂盛及膝的杂草往那远方的隧道前进。
在如同兽道的小径上往山上走了大约三十分钟吧。还是能看得见隧道,却怎么也无法缩短距离。就这样走着走着,最后来到了小径消失无法前进的地方。我想着好不容易都到了这里,便四下找起了路,可是没有登山绳索设备的话无论如何也无法往前了。看了眼手表,已经五点了。趁着还没有受伤,就此掉头时间上也正好合适。
我坐在了地上,喝着瓶中的乌龙茶润着嗓子,就觉得脑袋越来越沉。似乎是太过起劲,结果过分勉强了自己处在感冒边缘的身体。虽然我随身带了治擦伤的药,却没有准备头痛药和感冒药。我不由得有点懊恼,感觉事情变得糟糕起来。我明明知道一旦有了那种轻微症状,我的头痛会怎么发作起来的。只希望到回家之前,情况不会变得太过严重。
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明明是下山却觉得步子很沉重。到达国道时已经快六点了。秋天的太阳掉得很快,太阳已经西斜,黄昏正在散开。刚刚我明明还享受着旅途情怀,现在却已经心情沉重地想着啊啊、我究竟在这种地方干什么啊。总觉得大阪在很远的地方。实际上,就算开往五条的巴士立刻到站,到家也要半夜了吧。而且,在那之前我还得先找到巴士车站。
看了地图之后,我判断比起往回走到人烟稀少的地方,还不如直接去大塔村比较明智。我感受着太阳穴里的血管轻微的跳动,往南走去。从身边越过的尾灯,看上去红得简直刺眼。
比起回去,我更想找个地方住一晚。
这种想法越来越坚定。反正是明天也没有特别计划的自由职业者,就算临时决定在深山里住一晚上,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更何况,要是没有这种意外的情况,也没有机会住在这种地方吧。不如好好享受这场意外。
穿过新天辻隧道就是大塔村了,可是这条隧道简直长得烦人。每次有车开过,可怕的轰鸣声就来回响起,催得我的头痛更加严重。终于穿出隧道时,我觉得自己像是从地狱生还一般,由衷地松了口气。
沿着国道走了近四公里吧。我拿手试了试额头,传来刚刚还没有感觉到的热度。这看来是真的要糟糕了。太阳也早就下山了。我没有什么奢望。不管是多么简陋的地方都行,我只想快点找到能过夜的地方。但尽管我满心焦虑地走着,依然连人家都不见几户。
不久,在斜前方我看见一栋木制的屋子,似乎有点像是间民宿。虽然孤零零建在里国道稍有些路的地方,但二楼挂着似乎是那么回事的招牌。我集中注意力看了过去,上面写着以吕波旅馆。太好了。虽然那地方看上去十分破旧,就算是在学生时代四处穷游时,没有特殊情况也不曾投宿过这样的旅馆,但现在只要能借到一间能让我在榻榻米上铺床睡觉的房间我就十分感激了,就算那个榻榻米起了毛或者充满湿气也不要紧。
在驾着「菊池工务店」招牌的建材放置场前面有一条岔路。左转之后,我往前走了二十米左右。从看见旅馆的招牌到我来到它的玄关门口用了不到一分钟,但我却万分痛苦。
从远处看已经显得非常寒碜了,走到了门口更加深了我的那种感觉。虽然不是玻璃窗破了或是门口结着蜘蛛网之类,可是一看就是很久没有费心去招揽生意了。尽管玄关透着光,却没有人的气息。我突然很不安,担心它已经倒闭了。我决定总之先确认里面有没有人之后再试着拜托一下。
我伸手去抓拉门,幸好没有上锁。喀拉拉着拉开门后,我向屋里招呼着。
「请问有人吗?」
一时没有人回应。我想着是不是没听到啊的时候,从走廊尽头露出一张脸来。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女性。
「您是哪位?」
似乎是被认成了擅自闯进来的可疑人员,受到了责问。
「这里是旅馆对吧?请让我住一晚上好吗?」
对方整个人出现在走廊上,穿着运动衫和运动裤,显得十分休闲。她将两手背在身后,一边叹气一边走了过来。
「欸,以前确实是旅馆,但已经关门了。因为招牌一直就放在那里,所以你才搞错了吧。真是对不住了。」
果然没在营业啊。尽管我之前就猜会不会是这样,还是忍不住很失望。只是这时候我也不能说着「啊是这样啊」就干脆地放弃,即便跟我说再走十分钟就有在政府备过案附带温泉的观光旅馆,我也没那个力气走过去了。
「其实我身体不太舒服,只想先躺下来。不管是什么房间都无所谓,能让我借住一晚吗?」
「那还真是可怜。但就算你这么说也没办法啊。这里已经关门一年多了,那之后这里就没有住过人。我只是偶尔会来打扫而已。再说这里也没有好睡的被褥。」
「就是说有不好睡的被褥对吗?那个就够了。请当成是救助遇难的人,让我借住一晚好吗?」
她似乎非常困惑。可能是因为没有这屋子主人的许可,无法让我过夜吧。
「就算你说要睡一晚,这里煤气也停了,洗不了澡,也没有饭可以吃。」
本来我也洗不动澡。没有饭吃虽然有些不方便,但我其实也没有食欲。饿一晚上也无所谓,我现在只想躺下来。我合着掌一个劲地恳求。对方不太情愿,不过态度还是逐渐软化下来。
「真困扰啊。把病人赶走的话也显得我很不通人情。……倒是也能让你在我家睡一晚上,可是家里也没有给客人用的被褥。」
「我在这里就行,也不需要晚饭。我马上就睡了,请让我待到早上吧。」
她也不说一声,突然伸手试了试我的额头。
「哎呀,你在发烧啊。我明白了。就让你住在这里吧,吃了药快点休息比较好。」
就像是溺水时有人丢了救生圈过来一般。
「这里的主人那边——」
「我就是这里的主任。这个破旅馆是我的,所以你也不用担心。」
「啊,是老板娘啊。我太失礼了。」
「所谓老板娘呢,是手下有好几个服务员啊厨师啊之类员工的人。——哎呀,快请进。不过这里也只是有个能遮雨露的屋顶,可不要抱怨啊。」
「怎么会抱怨呢,感谢还来不及。」说着我脱下了登山靴。
我倒不是因为对方对我伸出援手才这么说的,仔细看了一下老板娘倒是一个没人。玄关实在太暗所以刚刚没有注意,尽管没有化妆,长相却很标致优雅。尤其是眉眼间十分清秀,十几二十岁时容貌一定很美。
「这是个很小的旅馆,给客人住的客房只有一楼的一间和二楼的三间。一楼那间实在住不了人,还是让你住到二楼里面的房间吧?那间的柜子里也还留着被褥什么的。」
老板娘嘟嘟囔囔着沿着玄关边上的楼梯往上走,我跟在了她身后。二楼完全没有照明,楼梯上方像是涂了墨般漆黑一片。好久没有走上那么暗的屋子了。夜晚原来是这么暗的东西吗?
到了楼上,老板娘打开了墙上的开关。柔和的乳白色灯光局促地照亮了短短的走廊。楼梯左手边是个房间和厕所,隔着走廊是另两个房间。不知是不是照明光线的缘故,所有的拉门看上去都泛黄得很严重。
老板娘拉开右手边靠里那个房间的拉门,打开电灯,对我说「请进」。我做好了里面会一塌糊涂的心理准备走了进去,但里面除了什么也没有之外,意外的是个相当普通的六叠间。榻榻米因为日照而褪了色,却没有什么积灰。
「还好我今天刚大致打扫过。就是被褥啊,我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晒过的了。」
「没关系,能在榻榻米上睡一觉我就很感激了。」
「是嘛,如果觉得被子睡得不舒服,我到楼下去给你拿几个坐垫上来,你靠着那个睡吧。」
我把行李放在一边,直接在榻榻米上坐了一会,老板娘两手抱着三个坐垫回来了。虽然已经用久了,但原本好像是很高级的东西。只要有这个,不管多糟的被子我都能忍。
「我要回自己家一次,马上就回来,你先休息吧。不过在这种房间里我也不好意思说什么让你放轻松好好休息的了。」
她说完就走了。虽然不知道她家是在哪里,但旅馆门口没有停着车,应该很近吧。
我靠着墙,勉强看了一圈房间。就像是搬家前那样,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扇连窗帘都没有的床,然后是壁橱和墙壁。荧光灯可能是太旧了,总有些阴气沉沉,房间的八个角里都还沉淀着黑暗。我喝着乌龙茶,喘了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确保了过夜的地方感到了安心,头痛似乎稍微好了点。
过了大概二十分钟,老板娘提着好多东西回来了。我明明说了不用准备吃的,她用便当盒装了饭团,一边说着「用冷饭做的,真是对不住」一边还从塑料瓶里倒了杯茶给我。还配上了梅干和咸海带。如果是在时代剧里,现在正是我该说「诚惶诚恐不胜感激」的时候。
眼前有了食物,我也多少有了些食欲,没多客气就吃了起来。老板娘一屁股坐在我边上,和我搭上了话。我说明了自己的身份,表明自己是从大阪来看铁道废线遗迹的,对方露出了看好事之徒的表情。
「老板娘,到一年前都是你在照料这边吗?」
「其实生意也没有好到谈得上是照料,偶尔有客人来的时候反倒会吓一跳那种。不过也还是有位常客曾说过『就是这种偏僻的感觉比较好,像是隐居的地方』常来关照。听说平时是在电视台工作,忙得不行,所以可能这种旅馆反而比较称心吧。本来其实这里是我的姐姐开的旅馆,我只是在这里帮忙而已。可惜两年前她就去世了,我一个人也干了段时间,但其实挣不了多少钱,我想着还不如到别处去干活呢,一年前就关了门。当时存款也见了底,多亏把这边卖了不少钱。」
「那这边之后会怎么样呢?」
「我已经卖出去了,现在已经交给了别人。明天请了人来把屋子里的东西都处理掉,就算是打扫干净了。所谓善始善终嘛。不过其实打扫也没什么意义,这边是要拆掉的。」
虽然到处都有些损坏的迹象,但拆掉还是让人觉得可惜。毕竟房子也没有到破旧的程度,稍微花点钱休整一下的话看上去明明会很不一样。
「是觉得怎么会有人买这种屋子对吧?但就是有哦,买下这屋子的是从商社里中途离职的人,听说要改建成面向年轻人和家庭的食宿公寓。」
「食宿公寓?」
我脑中产生了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建那么时髦的东西这样失礼的念头。
「我也不太懂。听那个人说,是打算配上专业的天体望远镜,将星空观察作为卖点。大塔村这个地方空气很好,确实很适合进行天体观测。不过将星星作为特色,反过来说就是什么都没有的意思。」
后来我才知道,大塔村是以「星星的故乡」作为特色的村庄。从以吕波旅馆稍微往南走一点,有个叫做「COSMIC PARK 星之国」的设施,里面不只有配了半圆形屋顶可供天体观测的木屋旅馆,连天文台都有。
「哈哈,还有这种办法。还真能干啊,那个前商社职员。」
「可没办法保证能成功哦。我是觉得明明家里有太太和孩子,他还真敢把重要的存款和退职金用在这种东西上。——啊,你身体不舒服我还拉着你说这些,真是对不起。我替你铺了床,差不多该走了。」
她从壁橱里取出了又薄又硬的棉被。闻上去也没有霉味,看着挺干净的。
「多亏了您让我住下,现在头痛好多了。」
「那太好了。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不嫌弃的话请把这个也吃了吧,我在家里正好看见了。」
老板娘给了我感冒药,是盒还没有拆封过的。我十分感激地收下了。
「您家是在哪里呢?」
「走路五分钟就能到的地方。是栋连这里也比不上的简陋屋子,但也是因为有了那边才能把这里卖了。」
和隐私有关的部分我就没有问下去,不过老板娘似乎是一个人生活。刚刚说是存款见了底,可能她的丈夫已经去世了吧。
「这里连电视都没有,你也只能睡觉了。平时可能会在夜里写小说吧,但偶尔早点睡也不错。我还会在楼下待一会,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叫我就好。——这个羊羹不值什么钱,和塑料瓶里冷掉的茶可能也不是很合适,还请见谅。」
我非常不好意思,她遮着嘴角笑了起来。
「你是以吕波旅馆最后的客人,这也是我小小的心意。——那么,请好好休息。」
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读着写了应饭后服用的说明书,稍微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拆感冒药。想了想觉得还是老实接受对方的好意比较好,决定还是把药吃了,就着茶吞下了药片。
才刚刚八点半。平时这时候不管怎么躺着我也肯定睡不着,不过因为早上起得很早,我已经有了睡魔即将到访的预感。明天可能会比今天还要早醒吧?如果感觉舒服了一些的话,我想在附近散散步。不过那也是真的能舒服一点的情况下了。
很安静。偶尔会有风吹过干燥树叶的声音。老板娘不知道在楼下干什么,我听见地板嘎吱作响的声音。
安静,又昏暗。我看了眼窗外,杂木林一直长到了旅馆后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里云多,没有月亮,也看不见什么星星。在都市里无能为力的夜晚,在这里悠然地支配着世界。
老板娘盛在盘子里的羊羹孤零零摆在那里。与其说是点心,更让人觉得是一个静物。我想着干脆在睡前吃了它,把盘子端起到了平视的高度。之前我从未凝视过羊羹,这么近距离观察之下,那黑乎乎的一块宛如冻起来的黑暗。
将它分成两半,拿着竹签穿过一片——吞下这甜蜜的黑暗。我不由觉得,那个在胃里或许正放出黑色的光。
眼皮有些沉重起来,我躺到了地上。关了灯之后,简直像是走进了洞窟似的一片漆黑。我也没有睡衣,在黑暗中脱下袜子,穿着衣服就躺到了被褥里。我轻轻拉起被子,往上方看去,就连哪里是天花板都看不出来。
我想起了在取材旅行中说自己「在太暗的房间里睡不着」的编辑。他要是在这里过夜,恐怕只能睁着眼睛度过漫漫长夜了。如果是柔弱的女孩子,说不定会怕得发抖。
我无所谓。小时候要是白天读了或是听了可怕的故事,还会害怕夜晚的到来,不知什么时候对幽灵鬼怪这种东西就厌烦了。也有人说旅途中的旅馆很可怕,我倒是很喜欢在旅馆的床上构思恐怖小说。然后,像是要让人感觉听见有什么东西从浴缸里爬出来了的声音,或是在脑海中描绘从二十层的窗户往里看的人头啊之类,我总是会忍不住感叹,啊啊,要写出真正可怕的恐怖小说真难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旅馆真黑。
这么漆黑一片的黑暗,我总觉得今天在哪里曾见过一次。那是……那条废线遗迹上的隧道。如果路没有在中途断了,应该会走到那里吧。然后,一定会拿着手电筒走进去。到底能走到多深的地方呢?不管怎么走不管怎么走都走不到头,感到害怕就想退出来,回过头却发现入口不见了。要是发生这种事应该会吓出尖叫吧。
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恐怖小说的事。
又或者,想退出去的时候不管怎么走不管怎么走,就是无法靠近那个远远能看到的入口。这种模式怎么样?从场面来说倒是不错,可光有这些算不上小说。而且,要是会发生这种噩梦般的现象,关于隧道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也必须想出崭新的点子来才行吧。如果说结果是被活埋的铁路工人的诅咒什么的一定会沦为笑柄。——看嘛,我就是这样太爱讲理,结果该吓人的地方眨眼就不见了。
这是种睡前游戏一样的东西。像这样将注意力转移到别处,就能忘了头痛。再想想隧道奇谈吧。标题就叫《恶梦的隧道》。那么在最深处到底有什么呢?如果是斯蒂芬·金的话会怎么样?唔,就是怪物了吧。到最后还是会摆出印第安啦吉普赛啦之类的诅咒。也可以像《绿魔》里那样用上外星人,不过要显得不愚蠢就得要有相当的写作能力。我是做不到的。推理作家要是写这种小说,在深处发现的就是尸体吧。白骨也行。比如说骨头散了一地什么的。很多很多。好几十人份的。而且,如果头盖骨归头盖骨,大腿骨归大腿骨,像这样整理得清清楚楚的话,不是既令人毛骨悚然,又很神秘嘛?如果要把状况设定得更加充满谜团的话,就像是……。
眼睛适应了。
能够模模糊糊看见天花板了。窗户附近微微发亮,也逐渐能看见拉门和墙壁的缝隙间漏进的细微光线。
即便如此,还是很暗。
这一夜要在奇怪的旅馆里读过了。对构思小说也开始感到厌烦的时候,所幸睡意涌了上来。大概是疲劳和感冒药的催眠作用在起效吧。我在黑暗的摇篮里,似乎陷入了沉睡。
老板娘还在楼下吗?刚刚开始就一点声响也没听见。说不定是在我没注意的时候已经回了家。那样的话,我就被一个人留在了这昏暗又寂寞的旅馆里了啊。
而这仅有的一个人。
现在也,睡着了。
…………。
…………。
…………。
我听见细微的响动。
是从枕头的内侧,不,是从一楼传来的。
我闭着眼,静静地听着。前脑叶附近还在钝痛,意识十分模糊。
似乎是在哪里听到过的声音。沙沙的,像是用铁锹挖土一般的声音。
不奇怪吗?虽然不知道这个房间的下方是什么情况,但要挖土的话也应该在院子里挖吧。可是,怎么听都不是在屋子外面,而是在斜下方很近的地方。
反正既不是孩子的啜泣声,也不是鬼婆磨菜刀的声音,我心里想着别管那个声音直接睡就好了,可是神经却就是会集中在那个声音上。果然,像是在挖洞的声音。虽然不可怕,却很令人在意。
要怎么办呢?我也没有好奇到想要爬出被褥去楼下看看情况的程度,而且要是那么做了可能就睡不着了。让它去吧。不过,可是……。
声音断断续续的。没有混杂着人类呼吸之类的别种声响。
一开始可能是因为睡迷糊了才放心大胆的我,渐渐不安了起来。如果是老板娘在收拾东西的话,那当然不要紧,感觉她是为了不打扰客人睡眠才尽力不发出大的声响。可是,万一楼下不是她呢?比如说,是小偷。那可能是相信这个旅馆里没有人才闯进来了。所以万一发现楼上有人,对方可能会加害于我。这就不是害怕幽灵之类小孩子气的东西了,而是非常现实的恐惧。
可是,冷静下来想想,那完全是杞人忧天。如果楼下真是小偷,发现二楼睡着客人时应该会慌忙逃跑才对。而且本来就不会有人粗心到闯进等着拆除的空屋子里偷东西。即便搞错了情况误闯进来,应该也会立刻失望地离开吧。
那楼下的人应该就是老板娘了。肯定是她。放宽心,快点睡吧。
可是……。
我慢慢坐了起来。总觉得不舒服,这样下去也完全睡不着。不知是不是因为听见我移动身体后地板发出的声响,楼下的声音停了。果然是什么可疑人士闯了进来吗?
安静了下来。
就这么静静坐着也听不到任何声音。静寂得简直要耳鸣起来。
说不定是幻听。不是为了欺骗自己逃离不安,而是真的开始那么觉得。可能是梦的继续,又或是脑子一片迷糊把室外的什么声音错当成了楼下。我等了一会,没有什么来打破寂静。
到楼下去确认一下是不是没事怎么样?我一半的内心提议。没那个必要。另一半内心拒绝了。倒不是害怕,而只是觉得麻烦。我经常苦于醒过来上个厕所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这件事。
打了个喷嚏。明明感冒快要好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好好盖上被子,快点睡吧。
说起来现在几点了?我找到放在枕边的手表想看一眼时间,但太黑了看不清指针。还在半夜这一点应该是没错。我用膝盖挪了几步往窗外看去,窗户应该是往东的,但连山的轮廓都看不见。因为入睡的时间很早,说不定才十二点前后。我这么想着,扫了眼附近。
咦?我想。
有个人。是男人的背影。
大半夜的居然有人在这种地方走路啊?看起来倒是在往国道走,但他到底是在干什么呢?走得非常快。借着不太靠得住的星光,能看见他戴着棒球帽,手里提着像是旅行包的东西。
真奇怪。
那个男人是从哪里来的呢?这家旅馆的后面就是杂木林,没有别的人家了。也就是说他刚刚离开这家旅馆?
倒也不一定。我是天黑之后才到达这里的,说不定里面还有别的人家,而且杂木林中间也可能有路能穿过去。我这么想着来说服自己,但总觉得无法释然。
我目送这那个男人走上国道向左转之后消失在视野里,脑子里不停胡思乱想着。那个男人说不定刚刚一直在楼下。他在楼下做着些什么。可能是某种小偷一类的人吧。听到二楼的地板发出声响,又有打喷嚏的声音,才发现楼上有人,于是拿起本打算放赃物的包逃走了。
回到被褥,把头放到了枕头上。但还是留有疑问。如果那个男人是小偷,发现有人在所以逃跑了,可是再怎么蹑手蹑脚的,玄关的门开关总有声音吧。可是我却什么也没听见。简直就像是穿过了门或墙壁离开了一样。
「又不会是幽灵。」
我出声否定道。
没错,又不会是幽灵——。
可是,那又是什么呢?
那个声音,那个男人是?
我开始犯困。
明天早上会舒服一点。
能去散步的话。
这里要改建成食宿公寓。
中途离职的商社职员。
这个以吕波旅馆最后的客人。
羊羹。
就是这种偏僻的感觉比较好,像是隐居的地方。
棒球帽和旅行包。
废线遗迹。
废弃的隧道。
黑色的入口。
好困。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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